奥贝斯坦 / 先寇布
先寇布十五岁,在这个夏天刚刚升入高中部,是个一年级新生。他在初中部就打篮球,因为学校是一贯制的,直升高中部后,先寇布也就顺理成章地进入了高中篮球部,担任首发大前锋——极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,高一新生大多替补,天天跑圈,做基础训练,练习赛都很难真正摸到球。先寇布不一样。初三的时候,有很多外校的教练来招募他,“上一贯制高校就是为了不考高中入学试啊,我讨厌考试!”,就这样全部拒绝了。
高中部的入口处有一盏圆形吊灯,高度刚刚好,先寇布走进走出,总要跳起来,摸一下这个灯,让它在自己身后晃来晃去。当然咯,此时的先寇布是绝对不会回头的,摇晃的吊灯,将他的影子照得乱飞,仿佛醉了酒一般。学校规定走廊内不许奔跑喧哗,然而——先寇布是会好好遵守规矩的人吗?
有一次先寇布在跳起来摸这盏灯的时候,恰巧有人走来,在先寇布看来,这人是猝不及防出现的,先寇布人在空中,来不及调整姿态了,扑在这个人身上,两个人一起摔倒。先寇布的脚崴了一下,很痛,被他撞倒的这个人倒还好,看起来受了点惊吓,倒没有喊疼,只是样子多少有些怪,闭着眼睛,双手在地下不停地摸索。
同学,他说,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,我的眼睛掉了。
先寇布说:哈?
我天生失明,很小的时候就做手术,用上义眼了,那时候技术还不太成熟,我后来长个子,好像眼眶也变大了一点,这个义眼就总掉出来。吓到你了,不好意思啊。
奥贝斯坦说。
他们在洗手间里,已经互相通报过了名字。先寇布倚着门框,看奥贝斯坦洗他的义眼。把眼球拿在手里洗来洗去的样子看起来好惊悚啊,先寇布想起几个恐怖片来。
先寇布把烧杯和血乎乎的眼球从脑袋里赶走,转移话题:同学你真的很高哦,要不要打篮球?说完还凑过去,近距离和奥贝斯坦比了比。你好像比我还高一点。
是吗。奥贝斯坦装好了眼睛,转过身来。因为刚刚洗过,他的眼球水淋淋的,脸上并没有表情,却像刚刚大哭了一场似的。
咦?先寇布说,你的眼睛颜色很好看哎,有点蓝,又有点绿,介于蓝绿中间。这义眼做得不错嘛。
奥贝斯坦后来出现在篮球部的时候,并没看到先寇布,左右问了问,才知道先寇布已经转学走了。他的父母在那个秋天被卷入一场电车世故,双双殒命,还没成年的先寇布改由爷爷抚养,他很快转学,去了爷爷的城市。
他们再次相见是在篮球场上。
比赛进入最后的倒数2分钟,奥贝斯坦的学校还落后5分。双方的啦啦队震耳欲聋地加着油。奥贝斯坦!教练喊他:待会儿换你上场,你去犯规,先寇布你认识的吧?奥贝斯坦点点头。
这是砍人战术,利用犯规打断对方的进攻节奏,制造球权转换。砍的对象一般是投射不佳、罚球不准的人,高中生大体上不用的——没必要,可是先寇布太烦人了,又是这样的关键时刻。
奥贝斯坦被替换上场,他走到先寇布跟前,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。先寇布很专注,对奥贝斯坦视若无睹,裁判也仿佛瞎了,完全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作,比赛仍在进行着。我是隐形人吗?奥贝斯坦想。他十分夸张地大大地张开双手,将先寇布抱住了。
终于响哨了。
先寇布身上有汗,热烘烘的,像一个会喷射热气的人肉蒸汽机。他在奥贝斯坦怀里说,抱一下就行了,不用一直抱着我,你很想我吗……奥贝斯坦松开他。先寇布笑着说,好久不见,怎么样,打篮球有意思吧?
先寇布是传统的大前锋,进攻手段多为攻框,投射不算很准。可是一年没见了,先寇布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,站在罚球线,手起刀落,刷刷投了个两罚全中。教练在场边示意奥贝斯坦继续犯规,奥贝斯坦便跟着折返跑,接近先寇布的时候,他的眼前忽然闪了闪,看不见了。
奥贝斯坦迟疑着停下来,他听到教练不满的大吼,球鞋踩在枫木地板上的咯吱声、呼吸声、篮球咚咚咚……然后他被大力地撞飞出去。
比赛结束后先寇布又回到球场,人已经走空了,球场的大灯也全部关闭,只有门缝处一道长长的橙色光带,铺在地板上。奥贝斯坦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的替补席上。
唷!先寇布说。
奥贝斯坦说,好久不见。
要我扶你吗?先寇布说。
奥贝斯坦抬起一只手。他们的手握住了。你洗过澡了吗?奥贝斯坦问。先寇布身上散发出沐浴液的香味,奥贝斯坦不喜欢流汗,也很讨厌汗味,一想到刚刚抱过水淋淋的先寇布,心中十分厌恶。现在这样就好多了,奥贝斯坦想。
先寇布拉着奥贝斯坦去了更衣室冲凉。一年没来啦,很怀念。先寇布长手长脚地躺在板凳上,拖着长音说。我不在,你们有没有想我啊?
我们?奥贝斯坦想。
奥贝斯坦洗好了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,先寇布躺在长凳上,已经睡着了。奥贝斯坦拍醒了他。
你不要去乘大巴车吗?
啊……先寇布说,坏了!教练说让车子等我下也没关系,他看了看表,可现在来不及了吧,他们也许已经走了……
先寇布的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,拨回去,教练气呼呼地把先寇布臭骂了一顿。先寇布说,真对不起,不过你们先走吧,我可以住同学家,真的没关系,对不起!
先寇布看着奥贝斯坦:走吧,还愣着干什么?
奥贝斯坦说你说的同学是我吗?我并没有说要让你住我家啊。
先寇布说,上次我就想问了,你的眼睛可以直接装进眼眶吗?不需要像隐形眼镜一样,用专门的液体浸泡、消毒吗?
需要。奥贝斯坦说,但现在没有,将就下吧。
先寇布和奥贝斯坦一起回了家。奥贝斯坦家在市郊,乘地铁再换公交,很麻烦。房子是老式的榻榻米房子,门前有个几乎不能称之为院子的小院,两道栅栏门。院内的角落堆着杂物,土地上什么也没有种,光秃秃的。先寇布一边说着“失礼了”一边东张西望地进门了,奥贝斯坦说,别看了,我家没人,我爸妈早就死了。先寇布说太棒了!我爸妈也死了。奥贝斯坦说,你这么会说话,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?
奥贝斯坦娴熟地从冰箱里拿出茶包和冷饭,做了个简单的茶泡饭,两个人吃了。吃饭的时候门开着,有只黑白色的斑点狗在门外探头探脑。奥贝斯坦拿一只小碗喂狗,狗吃得头也不抬,吧嗒吧嗒的,看来是个蹭饭的老朋友了。
这狗有名字吗?先寇布问。
奥贝斯坦说,没名字,是流浪狗,年纪很大了,得有九岁或者十岁了吧。
你好哦,狗老爹。先寇布凑过来和狗打招呼,看到狗食盆,叫道:你拿鸡肉喂狗!狗都比我吃得好!你怎么这样!
晚上两个人并排睡在榻榻米上,被子是新从柜子里拿出来的,有股樟脑味儿。先寇布说,喂,你睡觉,会把眼睛取出来吗?奥贝斯坦说,这倒不必。先寇布说哦。
过了一会儿,先寇布又说,我可以摸摸你的眼皮吗?那个……
奥贝斯坦没等他说完,把义眼取了下来,将闭着眼睛的脸凑近先寇布。先寇布小心翼翼地碰了奥贝斯坦的眼皮,一碰就凹陷下去了,好软啊,好薄……像古代战争小说里的陷马坑,只有最轻最轻的人,才能够站在上面。咦,从这么近的距离看,奥贝斯坦皮肤很白啊,睫毛也很长,有点像女孩子。先寇布仔细看了两眼,最后觉得还是真正的女孩子更漂亮一些。
奥贝斯坦说:你完事了吗,现在轮到我来摸你了。
先寇布一头雾水:你摸我干嘛?我又没义眼。
奥贝斯坦说:我眼睛不好,除非是手上摸过的东西,不然不算认得。也许哪天义眼出了问题,我就不认识你了。
先寇布很大方地枕着自己的手臂说:原来如此,没问题,那你摸吧!
奥贝斯坦的手很大,也不像女孩子那么软,被他摸也不是很享受,有点怪怪的,但这是为了让先天残疾的朋友记住自己啊!怎么可以不愿意呢。先寇布白天做了剧烈运动,这时就被摸得晕乎乎的,几乎要睡着了。最后当然是没有如愿以偿地睡着,被摸醒了。
先寇布说,喂!你摸我那里干嘛!
奥贝斯坦说,你叫什么,又没怎么你。不知道是不是夜深的缘故,奥贝斯坦的声音冷酷,清凉,仿佛一丝感情也没有。但又确实是他,他本来也是个没有表情,声音平淡的家伙。
先寇布说,操你的,给老子把裤子穿上!
奥贝斯坦不说话,凑在先寇布的脖颈处轻轻地嗅着。你是人还是狗?先寇布踹他,还是机器?你怎么不像人?
奥贝斯坦淡淡地说,哦,是吗。
先寇布对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不是很能理解,他知道男人和女人可以,男人和男人,好像也不是不行但,总有点奇怪吧?奥贝斯坦忽然变得有点可怕了,像只真正的狗一样,在先寇布身上又吮又咬,他的眼睛不好,所以要靠手、嘴唇、舌头来认识一个人吗?可是爽还是爽的,尤其是那里……先前只在片子里看过,原来是真的,真的很快乐啊,他很快就在奥贝斯坦的嘴巴里射精了。再之后,那就随便吧,屁股多少有点痛,就算支付了一笔费用吧。两个人扯平了。
第二天一早,先寇布赶早班电车去火车站,乘新干线返回学校。奥贝斯坦给他做了早饭,煎蛋三明治,蛋煎糊了,吃在嘴里苦苦的。两个人都没有提昨天的事,仿佛这个夜晚从来没有存在过。
很快就到了冬天,冬天转过来又是夏天,先寇布要升高三了。暑假篮球部合宿,大家一起去了群马县,先寇布去不了,他的脚受伤了,医生说要静养三个月。不知道去哪儿又不愿在家呆着的先寇布干脆就回了老家。
先寇布家不怎么缺钱,老家的房子一直留着没卖。爷爷和先寇布一起回来,住进了老房子。百无聊赖中先寇布又想起奥贝斯坦来,那个奇怪的夜晚,如一滴水滴向看不见的洞穴,先寇布在聒噪的蝉声中敲开了奥贝斯坦的门。
先寇布每天去找奥贝斯坦,有时他也觉得奇怪,一年过去了,奥贝斯坦好像又长高了一点,同时趣味也更古怪了,先寇布有时被他弄得受不了——“连我都受不了,奥贝斯坦,你真的是个变态吧!”还好奥贝斯坦还算通情达理,知道他有伤,还没有做过特别过分的事情。
老房子墙壁很薄,左邻右舍有什么响动都能听得很清楚,隔壁的婆婆耳朵不好,总是喉咙很大地和老伴吵架,电视也很吵,还有男人喝酒说的醉话,孩子哭……好烦,都不能好好地做爱。先寇布嘴巴里塞着衣服,头不停地撞在墙壁上,他的手被绑住了,是用狗绳绑的,斑斑——就是那只流浪的斑点狗,斑斑是先寇布给他取的名字——都不绑,倒来绑我!先寇布呜呜地抗议着,没有用。
先寇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贱啊,这不就是欠操吗?Fuck。万万没想到这个词能用在自己身上啊。
但还是天天都来。
奥贝斯坦说,天天来我家,你烦不烦啊?
先寇布火冒三丈:你烦不烦?!
奥贝斯坦说:我不烦。欢迎你明天还来。
先寇布觉得自己被算计了。
轮椅毕竟是不方便,后来先寇布干脆就在奥贝斯坦家住下了。
不光住下了,还很有主人翁意识。先寇布蹲在小院里——脚不方便,只能一只脚伸着一只脚蹲——说,你这院子也太冷清了,我家有蔷薇花籽,改天带点来给你种上吧,很好养的。奥贝斯坦不置可否。
你怎么不打球了?先寇布又问。
奥贝斯坦说,因为义眼的事,我没有提前和教练说明,教练说太危险了,不许我再参加篮球部。
好可惜啊。先寇布说。
奥贝斯坦想,不可惜,可惜什么?
奥贝斯坦说,是啊,好可惜啊。
晚上他们睡觉,先寇布抱着奥贝斯坦一定要研究研究他的义眼:是很漂亮的眼睛啊,虽然人有点讨厌……先寇布说,还有就是质量不行,也太差了,还记得上次打球吗,我看到你的眼睛忽然冒红光,然后你就不动了,再然后,你就被撞飞了。他亲奥贝斯坦的眼睛,舌尖碰到他的眼球,又缩回去,好像害怕似的。奥贝斯坦的眼球无意识地抖动着,先寇布将整个嘴唇覆盖上去,轻轻地吮吸,想象中有“啵”地一声,一个眼球掉进他的嘴里。
先寇布含着这只眼球和奥贝斯坦接吻。难道有泪吗?眼球尝起来咸咸的。他没有闭眼睛,说不上来为什么,一边眼睛空荡荡的奥贝斯坦看起来非常色情。他的嘴巴里有他的眼睛……又没了……眼球被他们渡过来渡过去,如一颗异常的卵。
这么容易就掉出来了,会不会不太好啊?先寇布说。
奥贝斯坦说,没有办法。我做手术太早了,后来科学更新换代,出了更好的通用技术标准,我如果要更换,需要连眼底的神经接触部分一起换掉。那太贵了。
先寇布将这眼球吐出来,捧在手心,他说: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。
奥贝斯坦冷酷无情地说:不许想。
有时他们也喝酒,偷偷喝。喝了酒之后先寇布的话就变多起来,他问奥贝斯坦,你整天就这一张脸,累不累啊?哎,你有没有哭过?告诉我吧,我不会笑话你的。
奥贝斯坦说:哭过的。
先寇布问为什么。奥贝斯坦说:我小时候养过一条狗,不是什么品种狗,就是个草狗,性格也不太好,可能是流浪的时候被人虐待过吧,很凶,总是叫。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它。它是个长毛狗,一到了春天就总是掉毛,很烦。
先寇布说:后来它死了?所以你就哭了?
奥贝斯坦说:刚死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。后来过了一年多,换季的时候我打扫房子,从角落里扫出一团狗毛。它害怕打雷,每次下雷雨他都会躲在这里,呜呜地叫。我忽然很难过,就哭了。
先寇布说:你哭起来是什么样的啊?哭一个给我看看吧。
奥贝斯坦说:很麻烦的,做手术的时候泪腺有点被影响到了,直接哭不行,泪流不出来,要把义眼抠出来让眼眶自己哭。
先寇布说:那算了。过了一会儿先寇布又问:你的狗有名字吗?
奥贝斯坦说:有啊,叫小明。
先寇布说:操。你这人真的是没劲透了。
夏天结束的时候先寇布返回了他的学校。他的脚伤恢复得不理想,但还是咬牙回去了,高三了,先寇布想冲击全国大赛。
这是最后的机会了。
先寇布的脚伤在全国大赛的选拔赛中复发,他被担架抬下去,简单的包扎之后,先寇布不顾医生的劝阻,一瘸一拐地回到场边。这就是我高中时代最后的荣光了。先寇布平静地想。最后的战斗怎么可以在更衣室里听着远远的呼喊声度过呢?
他们终于是输了,先寇布拄着拐站在场边,很多很多人冲上来拥抱了他,大家都哭了。夏天正以超光速逃离他们的星球。
输球之后先寇布消沉了几天,就又打起精神,准备大学的入学考试了。他变得很忙很忙。有一天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,亚典波罗拐了他一下,旁边的电视上正在播出一条新闻:
XX町发生一起车祸,致一名高中生死亡。据悉,车祸发生时一条流浪狗被困在车道中央,该名高中生为了解救这条小狗,翻越护栏,行至道路中间时,未能及时躲避飞驰的车流,被一辆小货车迎面撞倒。送医后经抢救无效死亡。
据了解,该高中生是先天性视力障碍人士,其使用的xxx型义眼由于故障多发近年来已引发多起事故……
先寇布请假回了一趟老家。奥贝斯坦家布置了简单的灵堂,他几乎没有朋友,也少有亲戚,屋内空荡荡的,只有一个自称是他远房姑妈的女人,给先寇布沏茶,简单地聊了几句。没有太多的话说,奥贝斯坦这个人,先寇布了解他吗?也说不上。
从客厅看出去,能看到小院里的蔷薇花,热烈地开放着。
屋内还是那个熟悉的和室,先寇布走进去,摸着榻榻米上一些淡淡的痕迹。有些还是他留下来的呢,渗进去,就洗不干净了。
不好意思,先寇布说,我可以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吗?
请。女人简单地说,关门出去了。
先寇布就这么躺在榻榻米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,做了梦。梦里又是夏天,窗外有蛐蛐儿在叫,昏暗的月亮,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关窗子,他好像被什么抱着,看不见,可是有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激烈地进出着,让他脚趾蜷缩,发出难耐的叫声。
是你吗?先寇布在心里问。是你吗……
醒醒,请醒醒。
先寇布醒过来,看到女人的脸。啊,对不起,一不小心就……
先寇布起身的时候,身旁的小柜子上有什么东西被他碰得掉了下来,是个透明袋子。袋子里有两个东西很眼熟,有点蓝,又有点绿,介于蓝绿中间。
对不起,是他的遗物。警察给的。这孩子的东西我都还没有动过……
这个。先寇布说,这个可以给我吗?
离开的时候,先寇布四下里看了看,没有狗。确实是没有狗了。
回程的新干线上,先寇布将手放在口袋里,两颗眼球在他手心,乖乖地躺着,仿生的材料很滑腻,就如真正的血肉一般。他放了一颗在嘴巴里,像含着糖球。这死去的眼珠子竟也会有泪吗?尝起来是咸的。
高中最后的夏天,先寇布和朋友们一起吃饭,饭后又去唱了卡拉OK。大家在包厢里兴高采烈地玩色子,先寇布喝了好多酒,醉醺醺的。掷骰子的时候,那两个白白的小东西在盅子里滚来滚去,先寇布忽然愣住。
波布兰戳他腰眼说:喂,你想什么呢?忽然凝固了一样。
先寇布说:没什么,忽然想起来一只狗,叫小明。
波布兰说:操,谁给狗取的这破名字,我要是狗我恨他一辈子。
先寇布说:对啊,还不如没名字呢。
波布兰说你真的想的是狗吗?刚才我还以为你要哭了呢。
先寇布说:怎么可能,流眼泪多麻烦的事儿啊。再说我也没什么不开心的。哈哈哈。
夏天像龙卷风一般地吹来又吹走了。后来先寇布考上大学,彻底地离开了这个出生和长大的城市,去了东京,毕业,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,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司。先寇布爱上了他,和他搞了一场普普通通的不伦之恋。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,他们做爱,先寇布亲吻他的眼睛,感到那一层薄薄的、不住地颤抖着的皮肤之下,有什么东西活着。过去,现在,将来,永远地。活着。
FIN.